江亲莲:那条山路
- 时间:2025-02-07 12:46
- 来源:会员中心
- 作者:江亲莲
一
我出生的小山村位于赤水河畔先市古镇西北角,西与庙高村土壤相连,东与下坝村接壤,全村有近1000户人家。虽然这里没有绵延起伏的山峦,但却有着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山路。山路正穿梭在一个个望不到尽头的山林之中,偶尔还能见到两旁有着绿油油的麦地,以及错落有致胜似阶梯的稻田。
听父亲说,村里人的祖先的坟茔就藏在山林的一个个小角落里,在日月更迭中看护着一个家,看护着勤劳生活的后来人,看护着这片庄稼地。他们世代过着古朴而宁静的农耕生活,足迹从未走出过这里。而我的第一串脚印也留在了这里,留在了这条带着希望与梦想的乡村山路上,成了这辈子回不去的乡愁,始终让人魂牵梦绕。
其实,我并不知道这条山路到底是从哪一年开始有的,也不知道它的这一头起点和另一头终点分别在哪里。我曾经多次问过父亲,但他告诉我,因历史久远和山路始终在不断修缮向前延伸着,所以就无从考证了,只知道这是我们村从村头到村尾的村民们通向外面大千世界的唯一出路。这些年,亦不知道它究竟带出了多少人走向远方,不过我相信它一直都行在路上。
我还听父亲讲述过,从我学会走路起,便喜欢嚷嚷着要他牵着走,还经常踉踉跄跄地追着他走在这条山路上。那时的山路,全部是由泥巴挖出来铺垫而成的,坑坑洼洼,常常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我还总是因为走不稳走不平摔倒,弄得头脸鼻子衣服裤子都是泥巴,有时还把自己也吓住了,站在那里就光顾着哇哇大哭,非要等父亲过来牵我抱我才愿意止住哭声。
父亲看着我委屈巴巴的样子,站在那里也是哭笑不得,还边走边有些宠溺道:“谁让你跟过来的,看嘛,这哈安逸了啥,一身泥巴稍鼓的。”尽管已经多次摔倒了,可我也依然不放过每次能追着他出去的机会。或许是因为真的喜欢在这条山路上走,也或许是因为真的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毕竟整天待在自己那片小天地里,多少有一些井底之蛙的感觉。
二
时光荏苒,冬去春来,我该进学堂学知识了。听说,我的第一次开学报到是父亲带着去的,其实他还满紧张的,因为没带够学费,想要“赊账”,所以一路上可算是难为他了,不过我倒是满开心的,毕竟人小也不懂那么多。现在想想,为何当初他像个老太婆那样走得慢吞吞的,似乎一点也不想去前方,或许是因为怕丢人吧,也或许是因为担心孩子不能顺利办理入学手续。
朦胧的记忆中,那天是阴天,幸运的是我没像小时候那样摔倒了,而是一直走得端端正正的,更没有一点顽皮的现象。我依稀记得父亲说山路难行,要是天气不好,乌蒙蒙的,还得早点起床出发。因为方圆十几里地就只有一所学校,关键学校还建在隔壁的村子里,想要上学还得穿过一村又一村,可以说是翻过了这个山林又接着继续翻另一个山林,总之就是下一个山林很难见到上一个山林的全部真面目。
在父亲寻求班主任老师的帮助后,我得以先入学再办理相关手续,想着那几十块钱的学费,就像一条拦路虎一样挡在我与校门之间,也真得难为他愿意放下脸面拜托学校了。那些年,我就是沿着这条山路在上学期间每天往返于学校与家里,带着父亲的希望,带着自己的追求,风里来雨里去,从未有过懈怠。这条山路虽然难走,但至少还有小弟一直陪在我左右,可以说我们是相伴一起完成的学业。
还记得那些下雨天的日子,我们需要穿着桶桶靴(当地雨靴的俗称)走山路去学校。又由于没有适合自己双脚码数的鞋子,便只能穿大人的或者邻居家哥哥姐姐送来的,以致于鞋子都太大了,走一步就感觉一整个都要掉下去的样子。父亲就从走廊上稻草堆中抽取了几根稻草,用手挽成和鞋子一样大小的稻草靶,再垫到鞋底,空荡荡的桶桶靴立马就会变得饱满无比了。通过这样填充好的桶桶靴,还不会因为其是一层薄薄的塑料制成的而显得那么冰冰凉了。
只是,由于双脚长时间与稻草、桶桶靴摩擦,那些被踩坏的稻草就会烂成一坨一直捂在脚底。随着行走强度的加大,草碎到处跑出,引起双脚破皮出水,感染真菌发痒发痛。甚至,有的桶桶靴还脱色严重,早上穿着去学校时还是好好的,等晚上回家脱下鞋子时才发现双脚已经染上了鞋子的各种颜色,有红色、蓝色也有黑色,像是给10个脚丫子都做了美甲一样,但黑色要更多一些,毕竟黑色桶桶靴才是农村家庭首选。
所以,我们每天晚上回家写作业时,父亲总是让先脱下桶桶靴,把里面的稻草取出来,然后将其晾晒在走廊上,方便第二天上学再穿。他又找来自己编织的烘笼(冬天竹编烤火工具),从厨房灶烘(hong,谐音,烧柴火的洞口)里夹一些桴炭(已燃烧过的木柴遗留下的炭渣)放在里面,再在圆形开口的位置放上一块旧毛巾,用手试试温度觉得满意了才送到我们跟前,让我们把脚伸在上面烤烤,免得因为在桶桶靴不透气潮湿的环境中捂得太久而生冻疮。
说起生冻疮,那才是我们每个冬天最害怕的事情。因为冻疮总喜欢长在脚上、手上、耳朵上,还很难治愈,好像每一年的冬天都会复发,或大或小的硬疙瘩,又红又肿,遇见高温反而会愈加痒痛难耐。如果不好生护理,它就会慢慢化脓直至那块肿起的皮肤表层烂掉,留下一个个难看的疤痕。每次,父亲看见我在用手指甲使劲掐着冻疮时,便会找一个玻璃瓶子装上冰水,让我好好地冰冻一下,有点像以毒攻毒的样子。如此,本来还痒得非常难受的冻疮反而变得安生了起来,内心也感觉平静多了。
三
要致富先修路。随着走的人越来越多,再加之一些家庭的壮年劳力出去东莞打工,挣钱回来以后便买了自行车、两轮推车等,大家卖货进货的机会也就更多了,曾经路面窄、弯道急、坑洼不平的那条山路已经不能满足现实需求。村里人就商量着大家齐动手,将其改造成机耕道。虽然山路还是以泥巴为主,但宽度、长度和平整度明显都要比以前更强更优了,能更好地保障人、车和牛马的来往通行。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村里人又在路面上铺了一层碎石子,这条我们上学必经的山路就从泥巴路变成了2米多宽的石子路,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的问题已有所改善了。往后,不管是上学还是跟随父亲赶集买卖小杂货,我们都喜欢在这条路上蹦跶,也不用再担心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路了。有时,夕阳西下,余晖渲染着山路两旁的麦地、稻田和山林,鼻息之间全是醉人的泥土芳香。我们又忍不住手牵着手,行在山路的中央,任凭晚霞的余晖映射在脸上,柔和而静怡。
再后来,因为要承担我们中学乃至大学读书的大笔费用,父亲就忍痛离开了这个生养的小山村,成了背井离乡的农民工。而我,也因要去更大更远的城市上学,就和父亲当初远行那样成了背井离乡的孩子。从那时候起,我们沿着这条山路回家的次数就极少了。可能张开一只手都能数明白,顶多就是春节回家一趟,平时家中另有重大事情时再回家一趟。
2008年,在村里人的齐心协力下,这条通村的山路又从石子路变成了水泥硬化公路,路基也随之加宽了1米,整个村终于有了一条宽3.5米的“大公路”。据村里长辈回忆,至今我们村尚有48条机耕道没有实现路基硬化。尽管现在很多乡镇的村社已经实现了公路村村通、户户通,但因资金、地形条件、地理位置等因素影响,我们这里也就没办法完全做到了。只是,我们所有人都在努力着,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钱,希望能尽快地把更多的山路改修成水泥硬化公路。
村里人还纷纷表示,如若确需村民自筹资金建设公路配套设施,以及加宽路基等,他们也都是义不容辞的。我也曾听父亲提起,自筹资金一般以户为单位,按人头均摊费用,可能一个人需分摊到五六百块钱。但有些家庭因疾病、残疾、自身发展动力不足等因素导致经济收入微薄,所以村里人也多次呼吁,希望能有更多爱心人士或者本村成功人士返乡奉献爱心,将我们的家乡建设得更加繁荣富强美丽。
四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这句耳熟能详的歌词,也道出了我们村里所有人的共同心声。爱是相互的,力也是相互的。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如今村里又有2条分叉的机耕道正在实施路基硬化。从远处看,一条条蜿蜒的山间公路徐徐伸展,纵横交错、四通八达的便利交通网络正在逐步形成。
终于,摩托车、电瓶车、三轮车、小轿车、出租车、大货车可以自由进出村社,再也不用担心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了。家里条件稍好一点的人家,还可以修建两层小洋房,再配套建个停车库。如此一来,当买车以后,就能将车开进自家院坝,停在宽敞的地下车库或是大院子里。万一,等哪一天想回城了,还能一溜烟就开回去。又等哪一天,想远离城市的喧嚣了,就悠哉悠哉地开着车回村休养生息。
只是,因乡村公路宽度有限,两车会车时还是比较困难的,得多注意行车安全。并且,村里地形条件又属于丘陵地带,加之也没有支撑致富的产业项目,距离集镇、县城、市区都比较远,以致于至今还不能实现通公交车、大客车的梦想。有句流行话说:“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所以,我也坚信总有一会这些都会一一实现的。
看着曾经伴我入学的那条山路,时宽时窄,时平时陡,时直时绕,一道道的褶皱,承载着几代人的脱贫奔康梦想。岁月更迭,经过几代人坚持不懈的共同努力,它也从泥巴路变成了石子路,又从石子路变成了水泥公路。如今,它还从村口延伸经过我家门口,我的内心无比激动,也倍感幸运自豪。从此,在逢年过节时,在农忙时节时,我也能开着车带着父亲回村里了,一同感受着那份久别重逢的喜悦。
当我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缓缓飘过的花草树木、田地房屋,都感觉是那么的熟悉而亲切,仿佛这些年我从未离开过,那些在异乡奔波的心酸和苦累在这一刻都似乎不见了。山林还是那些山林,稻田还是那些稻田,麦地还是那些麦地,但那条山路早已随着发展的需要绵延至更远的地方,带着更多的人来来往往,续写家乡的建设与发展。
都说冬天是积蓄的季节,而春天是播种的季节。如果可以,我希望在这个寒冷的冬季里,好生积蓄力量,待到春天时化作一颗小石子,被人捡起后平整地铺就在乡村山路上,始终朴素而温情、灵静而温柔、坚韧而温暖,守望更多的人儿走向远方。(江亲莲)
(责任编辑:王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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